昨天早晨,妻子要赶到学校上早读,没来及给我做早饭,问我:你是到街上吃碗面条,还是为你泡一碗焦屑?
焦屑?哪来的焦屑?我以为听错了。
妻子回答:是焦屑啊,超市买的。
好,那早餐就吃焦屑。我有点兴奋。
焦屑,触动了我的记忆神经。
在老家,这正是吃焦屑的季节。
离开老家四十多年,期间吃过一次,但也过去十年了。
记得麦收季节,奶奶会偷偷地到收割完的小麦地里捡麦穗。
散落在田间的麦穗,不捡拾也浪费了,但那时不让捡。当然,村干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远远地喊几声:“别拾了,再拾,就扣口粮了。”
捡回来的麦穗,在小院里很细致地去掉麦颖,晒干。红皮小麦在阳光下发出熠熠的光,让人眼馋。
奶奶会选在一个不太热的天气里,用铁锅稻草文火炒熟小麦,再到隔壁张奶奶家的手推磨上磨。那石磨很小,直径三四十公分,推起来便捷不吃力。
我一直跟在奶奶身后。
磨焦屑是很费功夫的,磨一交,用罗筛(是一种筛眼很细、专门用来筛粉面的筛子,比如糯米粉)筛一次,直到完成磨细,从筛眼里落下去。
焦屑也就成了。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焦屑,简单地说,焦屑就是用炒熟的小麦磨成的“屑屑儿”。
奶奶会故意对我说,过两天吃,今天不得功夫了。
我不说话,奶奶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奶奶似乎被我缠烦了,过了好一会,才说,烦煞了,泡点儿给你吃下子。
奶奶烧好开水,从盆里舀出焦屑,开水倒进碗里,吱吱作响。奶奶用一双筷子在碗里反复地搅活。那香味随着奶奶的手一波波地漾开来,直钻进我的鼻子里,口水很快分泌出来。一直搅到没有面疙瘩、水与焦屑融为一体的时候,奶奶又从碗橱里拿出糖罐、麻油瓶,用筷子挑出点糖,滴上几滴麻油,对我说“慢慢吃,烫呢”。
老实说,糖与麻油可不是家家都有的。爷爷从事着地下看风水活动,手头上不缺钱花,在吃上比一般人家讲究多了。
我非常享受地慢慢慢慢地吃着,其实也不多,只半中碗,临了,还用舌头舔碗,舔到碗里没有一点焦屑,碗光亮光亮的。
奶奶一直微笑着看我吃完,用手指戳着我的头说:“哪年吃过的,馋死了。”
在那时,焦屑是一种非常好的吃食,方便,熬饿,调口味。
男人们调的焦屑要厚得多硬得多,一双筷子像挖土一样地挖着焦屑。有条件的挖一块猪油,那碗焦屑更香更美。
在老家生活了二十年,年年吃焦屑,总也吃不够。
离开家乡,常常于麦收季节想到焦屑,但没有人制作,市面上也没有出售。
直到二0一二年初夏,北京来了几位客人,中午席间,问客人吃什么主食。客人说,想吃焦屑。我一时犯难,现在哪有焦屑呢?
我有点好奇,那位北京客人祖籍东北,怎么也知道焦屑,看来焦屑非我家乡独有。
我请后勤的同志到超市找找,内心里只是应付一下客人。哪知道,还真的有。
那一顿午餐的主食,就是焦屑。无奈,服务员从没见过焦屑,根本不会调制,结果,调得太稀了,像糁子粥一样。客人们很满意,我以为是美中不足。
昨天早晨的焦屑是我按照记忆的步骤调制的,厚厚的,粘粘的,散发浓浓的麦香。没有放任何作料,但吃出了四十多年前的味道。
名家简介
姚正安,笔名蒙龙,江苏高邮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江苏散文学会常务理事。自幼酷爱写作,以散文随笔创作为主,文章散见于省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先后出版散文集《我写我爱》《记忆》《一种生活》《我的父亲母亲》《回不去的过去》,长篇报告文学《不屈的脊梁》。2014年《一种生活》获得第六届冰心散文奖,以及多种省级以上奖项。2015年获得高邮市委、市政府颁发的“秦少游文化奖章”。2020年7月,获江苏省报告文学优秀奖。(图源:作者本人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