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新冠在千里之外的武汉肆虐。一个祥和的春节被它搞砸了,一个有序的生活被它扰乱了。小区拉起了横幅,响起了小喇叭,只留一个出入口。通往外界的通道和各个村都设置了卡口,城乡防疫抗疫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
整整两个月,我早晚徘徊于小区甬道,每日观看电视新闻和报纸,不只是打发时光,更是为了了解抗疫的进展。我深知患者的苦,政府的难,武汉人民的坚毅和医护工作者的伟大。但仅仅感同身受,没有现场感。
所幸的是,我生活的苏中小城高邮风清云淡、安然无恙。
今年4月,江苏省委宣传部、省作协和省报告文学学会联合举办“向人民报告”采风活动,组织省内一批作家重点采写全省50位受到中央表彰的优秀共产党员和劳动模范。
我接到的任务是采写扬州大学附属医院重症医学科护师李娟娟。
接到任务后,与该院的宣传部门联系,以及通过网络,做了一点功课。李娟娟生于1991年,江苏仪征月塘人。2014年毕业于扬州某高校医护班,同年8月受聘于扬州大学附属医院,在急诊科工作了两个月,调到重症科,一干就是7年。重症科的工作是辛苦的,也是平静的,每天医院家庭两点一线。武汉疫情突发,打破了一个生活在扬州的女孩的平静生活。身为党员的李娟娟在医院党委向全体医护人士发出驰援湖北的倡议后,主动请战,于第二批(2020年2月2日),与同院的一名医生同赴武汉。在武汉转战两家医院,历时71天。援鄂结束后,李娟娟被评为江苏省优秀共产党员、江苏省劳动模范,更令人羡慕的是,她被评为全国抗疫先进个人,在人民大会堂参加表彰大会。
但这些是粗线条的,甚至是抽象的,要写好一篇报告文学,非进行深入采访不可。
我与李娟娟约好,在她工作的扬州体育中心见面。电话里,我感到诧异,怎么在体育中心?她向我解释,今年初,她被医院派到体育中心负责接种联络协调工作。
一见面,我被惊到了。一个身材单薄娇小的女孩能在武汉战斗71天?但惊讶归惊讶,事实就是如此。
一开始,李娟娟显得有点局促,谈开来,放松多了。她讲了她的学习和工作经历。以她当年的考试成绩,完全可以上一所好的学校和好的专业,可是,她母亲建议她学医护,认为一个农村女孩子穿上白大褂,体面轻松。她在学校拼命地学习,获得了很多奖项,还在学校入了党。正是凭借过硬条件才被聘用的。进入医院工作,特别是进入重症科,其工作的难度强度,是她母亲想不到的,也是她自己想不到的。她到重症科上班的第一天就哭了,因为护士所做的不只是打针吊水换药,这么简单和轻便,病人的一切都是护士包干,包括接尿倒屎,这哪是女孩子做的?但她还是选择了坚持,一坚持就是7年。她说,在重症科7年,劳动强度太大,干出了浑身的病,胃炎、椎间盘突出,连谈对象的时间都没有。这些,李娟娟都一个人默默承受,从未对母亲对家人讲过,怕他们难受,怕他们担心。
我作为医务工作的门外汉,只知道不易,很难有更深入的体会。当然,我关注的重点是她赴鄂抗疫。
我问她,对于疫情,人人避之不及,你为什么主动请缨?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符合条件呀,我是党员,我是单身,我是重症科的护师,当时,湖北最需要的是有重症科工作经历的医护人员。看上去沉静而不善言辞的她,说起来却是那样地干脆利落,到位而不啰嗦。
我们在不经意间谈了四个小时。有几个情节令我几次落泪。
李娟娟是2020年2月1日下午接到护士长电话,让她做好增援湖北的准备。当时,她以为至少三四天才会出发,因为第一批援鄂人员从接到通知到出发就是三天。哪知道,第二天清晨六点,又接到护士长电话,让她立即赶到医院,乘专车去机场。她懵了,什么都没有准备,也没有告诉父母。容不得多想,拿了些日常用品,赶到医院,举行简短的出征仪式,乘坐专车前往禄口机场。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李娟娟用微信与母亲联系,告诉母亲自己去武汉了,并且将银行卡的密码发给了母亲。
听到这里,我泪水不禁而下,我完全能够体味李娟娟当时的心情,她不是在与母亲告别,而是与母亲诀别,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我油然想起一部电影中的一句话,战争让女人离开。其实自古而今,哪一场战争会与女人无关,武汉疫情防控阻击战有男女老幼之分吗?在中外战争史上,女英雄女豪杰何止万千。
一到武汉,接受2天的岗前培训,就走上了工作岗位。他们先是在武汉同济医院工作了50天,其艰辛程度我只讲几个数字,每天从住地到医院往返需要4小时,工作4小时,岗前准备1小时。厚厚的防护服,总是潮了又干,干了又潮,从身体里流出的汗水,又用体温焐干。每天与孤独对抗,与死神对话,与患者共苦乐。
到了50天,同济医院清零了。他们满以为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了。他们晚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并且用视频、微信向家人报告,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与你们团聚了。那种激动兴奋,真是难以言表。
可是,当李娟娟提着一袋自以为无用的物品外出扔了时,遇见领队,领队看了看说:这些东西不能扔,还要用。李娟娟顿时傻了,她不懂领队所说的“还要用”是什么意思?领队说,我们江苏救援队重症医护工作得到上级的充分肯定,还需要我们到另一家医院再战一段时间。消息传出,整个团队都炸锅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正在兴致勃勃的时候,被浇上了一头冷水。他们有的说,我们想孩子都快想疯了。有的说,家里的老人天天盼我们回家,都快撑不住了。还有的说,再战一段时间,说得轻巧,谁知道,我们每天都与死神擦肩而过,今天好好的,说不定明天就……
毕竟被派去的大都是党员,是骨干,是所在医院的先进分子。说说说说,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真的不干。
听到这里,我偷偷地拭泪。他们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孩子的父母,上有老下有小,牵挂人和被人牵挂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们这个团队又到武汉肺科医院战斗了21天,武汉肺科医院专门收治危重病人,其危险程度不言自明。
李娟娟说,71天里,她个人以及他们团队有太多的故事,值得回味。她说,元宵节那天晚上,她想到了家里的父母,想到了美味的汤圆,因而画了一幅汤圆的漫画,以此排泄孤独之苦和思乡之情。与她同去同事,头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导致腹泻,他没有休息,也根本歇不下来,人手太紧太紧了。那名医生第二天早上,没有喝水。但到了岗上,由于为病人护理用力过猛,大便拉到了内裤里。但他没有换洗,一直坚持到下班。
李娟娟说,这样故事很多,虽已过往,但值得收藏铭记,是人生的珍贵财富。
援鄂结束,李娟娟与她团队的一干人,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工作岗位。
李娟娟只是无数位医护人员中的一员,正是他们辛勤的付出,才有我们的健康生活。社会应该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和包容。那些侮辱医护人员,甚至用极端手段对待医护人员的做法,是愚蠢而荒谬的。
李娟娟也只是千千万万个援鄂医护人员中的一员。透过李娟娟所讲的一切,我们完全能够想象到在湖北在武汉最危急的时刻,医护人员闻令而动,舍命逆行,是他们不顾生死的付出,才换来了湖北疫情短时间平息和全国安宁。他们不愧是和平年代的英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此后,全国又先后在河北、在广东等地爆发了疫情,但都是小范围的,短时间的。身处无疫地区的我们,虽然也害怕也担忧,但毕竟“病不是在自己身上”。
我去北京,游江浙,刷健康码,戴口罩,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要求,也没有特别的防备。说实话,思想上已经不太把疫情当回事,总以为,疫情离我们很远很远。
正应了一句话:明天与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盛夏七月,是个多么美好的季节,虽多雨燥热,而春物繁茂,秋收在望。
七月的一天,一个消息,惊如天雷。南京禄口机场9名物管人员感染了新冠。疫情如烽火,迅速传遍全省,从上到下,排查从禄口机场经过的人员,后来又扩大到从南京回来的人员,并对两类人员采取居家隔离的措施。城乡动员,全员接种。
人们开始追问病毒的来源,病毒是一架外籍飞机降落禄口机场所致。这种病毒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德尔塔,专家说,其毒害程度比起最初的新冠病毒要超过千倍。
听起来毛骨悚然,但南京在江南,毕竟绝大多数人那段时间没有去过南京。防是必要的,心理上不是十分紧张。
每天通过媒体了解南京疫情。媒体上说,南京疫情的传染链在延长,延伸到了外市外省。专家们分析,这种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染,一米社交距离已经不管用。怎么办呢?专家们提醒,出门戴口罩,勤洗手,不与陌生人交流,不在人员密集的场所停留。人是自怜动物,凡能保护自己的都会往极致里做。坐在家里,也常常想假如病毒过江呢,但更多的还是希望病毒早日散去,还人们以健康宁静的生活。
一个事件的发展演变从不随人的主观愿望。7月29日,对扬州人来说,是一个特别糟心特别恐怖的日子。这一天,扬州市人民召开疫情通报会,会上通报扬州市已有两名市民核酸检测呈阳性,其中一名是从南京到扬州探亲的。南京疫情传染链伸到了扬州,德尔塔寄生在一个姓毛的女性身上来到了扬州。
扬州是我们的主管市,与最远的宝应县也只是百里之遥。
疫情如水灾,胜火警。各级政府除了加紧摸排人员动向,一个个措施密集出台。
小区的横幅又一次挂起来,小喇叭又响起来,小区只留一个出入口。比较去年,措施更实,要求更高,出入必须戴口罩,出示健康码,量体温。非生活必需的场所暂时关闭。与外界联络的通道,一律设置关卡,严查出入人员和车辆,严防死守病毒输入。
尽管我所在的高邮,未发现一例,但谁也不敢疏忽怠慢,保持战时状态。
8月6日,全市全员核酸检测。数天前,社区就派人逐户登记。我所住的小区,是老小区,6层,没有电梯,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是汗流满面。我们小区被安排在一所小学检测,从上午6时起,每个小区都有明确的时间段。
那天早晨,我五点起床,五点半到达检测地点。检测点的三个通道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人都戴口罩,保护一米距离,没有人抽烟,没有人闲聊,更没有人插队拥挤。秩序井然的场景,令人感动。
我们小区安排在下午,我是专程去感受现场的。我想,这个早起得值!在危急关头,感受到了人心如山,看到了众志成城。
正欲离开,该校的一位负责人向我走来,我俩熟悉。我问:你也这么早啊。他说,我四点就到了,我和我们学校的老师是志愿者,这几天一直在忙着上门登记,帮助安装检测设施,已经好多天起早带晚了。他还介绍,进小区登记的志愿者,每天要跑200户,从早到晚,身上没有干斑。
是啊,全市几十万人同时检测,除了医务人员,幕后该有多少无名英雄在默默奉献。
检测后,我们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官宣表示,参加检测人员都是阴性。我们额首相庆。
我的一名昔日学生在一个镇任卫健主管,我们时有联系。他告诉我,从7月20日到现在,20天,每天都大早出门,午夜回家。人都快散架了,但不敢马虎,万一有一例,如何得了。
我想,他的想法不只是他个人的,是每个干部的,甚至是全员的,谁也不希望生活的城乡惹上德尔塔这个恶魔。
领导干部进村入户访企业,抗疫生产两手抓两促进。医护人员夜以继日、挥汗如雨在一线。公安干警紧盯卡口、死保治安。党员以及各行各业的志愿者,忙碌在应急的岗位上。点线面,构成了一幅生动感人的抗疫图景。
自7月30日到今天,我们每天一早就急急地等待头一天的扬州疫情统计数字,增一个则优,减一个则喜。我们“诅咒”毛女士,我们痛恨那个被人们称之为“毒王”的王强,不是他们,也许美丽的扬州不至于暴发疫情,不至于发展得如此凶猛,城市的运行键又何以被按下。
媒体上也传达了无数个暖心的时刻和温馨的画面。扬州疫情暴发以来,从国家到省里的领导亲临现场指导不说,特别让人难忘和感怀的是各个市都迅速派出了救援队,驰援扬州,他们不怕炎热,不顾生死,奔波在扬州各个抗疫场点。每每看到听到这些消息和镜头,我的眼前会浮现出去年湖北疫情暴发,李娟娟和她的队友们奔赴湖北的场景。他们用行动演绎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美好愿望。
世界是万物组成的,人是万物灵长,既是世界的享受者,也是世界的创造者。只要人有了认识世界、顺应规律、创造未来的能力和勇气,并且团结起来,凝聚起来,世界就会越来越美,人类的生存环境也会越来越好,水灾啊,风灾啊,德尔塔疫情啊,只能成为磨砺人意志的磨刀砖和探求未知世界的垫脚石。
德尔塔,我们不怕,美尔塔,我们也不会怕。
猛抬头,书房里的金桔挂果,绿萝正茂。
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明天的黎明将会更加鲜活更加明艳,千年古城依然典雅时尚魅力长在!
2021年8月10日写于家中
名家简介
姚正安,笔名蒙龙,江苏高邮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江苏散文学会常务理事。自幼酷爱写作,以散文随笔创作为主,文章散见于省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先后出版散文集《我写我爱》《记忆》《一种生活》《我的父亲母亲》《回不去的过去》,长篇报告文学《不屈的脊梁》。2014年《一种生活》获得第六届冰心散文奖,以及多种省级以上奖项。2015年获得高邮市委、市政府颁发的“秦少游文化奖章”。2020年7月,获江苏省报告文学优秀奖。(图源:作者本人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