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万物皆有魂灵,而有些灵魂注定是不朽的。
——题记
“1,2,3,……23,23,23,……”瞿新从梦中醒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数着羊,平息着思绪,数到23时,散了神,再也集中不了精力。刚才的梦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满身是汗。摸一摸被子,已经湿透了一大片,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个人儿。
“zhangzhang,zhangzhang。”他极力回忆刚刚的梦境,只记得有女人的哭泣声,和“呜呜呜”的呓语,其它的,怎么也想不起来。脑袋胀得生疼,定睛一看手表,正好是凌晨两点。
既然再也睡不着觉,他干脆坐起来,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那是昨晚临睡时读的红旗渠干部进修学院的一本杂志。
不知什么原因,瞿新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期刊不经意间掉落在床边。他在努力回忆着梦中小孩的话语,有千万条小虫在脑袋瓜里乱爬,只有嘤嘤的哭声和呜呜的听不懂的只言片语。瞿新感到浑身乏力,头胀得快要裂开,身体一下子高烧起来,脑袋发沉,眼光有些迷离。
迷迷糊糊中再看看同房的邻铺,莫斌如雷的鼾声,均匀细长,浑然不觉瞿新的处境。
这是培训班到达林州(林县)学习的第一个黎明。
班主任招呼着大家快进教室。瞿新脑袋昏沉如木,头依然生疼。黑板前老师的身影在晃动,嘴一张一合,周边似地崩山裂,一会儿又如天幕之水,奔涌而下。老师的声音如诉如泣……断断续续。
“这里,我要重点向各位介绍一下吴祖太。他是河南省原阳县葛埠口乡白庙村人。7岁随父母到郑州讨饭,靠卖水维持生活。建国后,他考入河南省黄河水利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新乡专署水利局工作。”
1958年,吴祖太主动要求调到林县水利局,在南谷洞水库工地负责工程设计和技术指导。他的未婚妻叫薄慧贞,是淇县高村的小学教师,一个模样俊秀,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吴祖太在家里是独子,父母多次催促他完婚,都因工作太忙被他婉言推辞,婚期一拖再拖。直到1959年的大年初一,还是薄慧贞来南谷洞水库工地看他,才举行了婚礼。新婚后的第五天,吴祖太就重返工地。当时红旗渠才开工,吴祖太负责勘测和设计。因为技术人员非常少,他每天带着测量小组,白天实地勘测,晚上详细核算,每天工作到深夜。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拿出了《林县引漳入林灌溉工程初步设计书》。
……中年女教师的声音萦绕在教室。
有一天,吴祖太突然接到通知,地委让他马上去开会,汇报红旗渠的情况。他说,这么忙,换个人去不行吗?来人说,不行,上面点名让你去的,车都备好了。那时候基层是没有车的,吴祖太感到事情重大,立刻上车。上车之后,来的这位同志才告诉他:他的妻子薄慧贞为了抢救一个过铁路的小学生,不幸牺牲了……
吴祖太守着妻子的尸体,坐了一天一夜,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当时红旗渠正处于一个非常紧张的时期,大家都盼着他快些回来。吴祖太匆匆将妻子埋葬在她牺牲的淇县,说等红旗渠修成后,再把灵柩移回老家原阳。
回到林县的吴祖太成了工地上最忙的一个人。他不让自己有一刻闲下来。1960年的3月28日傍晚,吴祖太刚刚盛了一碗饭,有一个工友回来告诉他说:“吴技术员,我向您反映一个情况,我们收工的时候,发现王家庄隧洞的顶部出现了裂缝。”吴祖太一听,放下刚刚盛好的饭碗。老司务长一把拉住他说:“吴技术员,吃了饭再去嘛。”吴祖太一边走,一边跟司务长说:“没事儿,一会儿回来我再吃。趁着天还早,还能看得见……”
谁也没有想到,吴祖太刚刚进洞,塌方就发生了。等到大伙儿跑过去的时候,浓烟还没有散去。
……教室里鸦雀无声。
县委决定,把烈士的遗体送回他的老家原阳,同一个施工队的刘合锁承担了这项任务。
刘合锁和吴祖太年龄相仿,个头差不多,从背后看,两个人很像。
在送吴祖太遗体回原阳的途中,刘合锁的心情非常沉重。不久前,吴祖太的新婚妻子刚刚牺牲。现在,作为吴家唯一的儿子,吴祖太又牺牲了。他的父母亲,两位年迈的老人能够承受住这样大的打击吗?见到两位老人,怎么开口啊?……
刘合锁硬着头皮走进吴祖太家门的时候,两位老人已经早早地等在那儿了。吴祖太的老妈妈悲伤过度,一把拉住了刘合锁,对在场的人说:“谁说俺的孩子回不来?谁说俺的孩子回不来?你们看,这不是俺的孩子回来了吗?”刘合锁当时“扑通”一下,就给两位老人跪下了:“娘,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啊!”
……中年女教师已经泣不成声。
一条曲曲弯弯的人工天河,是多少建设者用血汗乃至生命换来的。这哗哗的流水里掩藏着诉不尽的感人故事,流淌着子子孙孙深厚的延绵不尽的亲情。
……老师数度哽咽,泪眼婆娑。
教室仿佛摇晃着徐徐欲倾,天旋地转起来。
“红旗渠水,是从山西漳河而来,林州人民引漳入林,……”
啊,是漳水,……漳漳,……原来是“漳漳”二字。吴祖太和薄慧贞生前有一个儿子?漳漳,是未出世孩子的名字?
瞿新一下子猛醒过来。那个梦中的呓语和婴孩的哭声,是吴祖太和薄慧贞的儿子漳漳对自己的呼唤?!
“哗啦啦”,一阵掌声,教室里一片哗然。……
林州,再见了,红旗渠,再见了。瞿新在心中默念着,好像漳漳在为他送行,虽有万千不舍,终有一别。
……
转站兰考,林州之行余味犹存。漳河之水荡涤着同行的每个人的心灵,无数面红旗在胸中猎猎飘扬。瞿新有些依依不舍,脸上像打了鸡血似的。
回程的时刻到了。
在兰考县火车站,高铁验票口,瞿新随着人流依次检票入站,“同志,你过来一下……这位同志,你过来一下。”
瞿新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猛地一怔,见检票人员叫的是自己,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回事?……
瞿新和检查人员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什么。高铁服务员催着验票上车。
“您请看,您身份证尾号是7516,再看看您的票上,怎么变成了7616……”瞿新一脸愕然,暗暗吃了一惊。
此刻的他仿佛又有些迷糊恍惚了。漳漳,别捣蛋,瞿新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双手合十。
……
30分钟过去了,终于登上了回家的高铁,屁股一落椅子,瞿新长长地舒了口气。
如做梦一般,这几天的一切,在脑海中上映着一幕幕电影。
火车“呜……”,瞿新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呐呐自语,漳漳,再见!……迷蒙中,只见无数只漳漳的手高举着。
名家简介
夏建洲,男,1965年3月9日生,江苏兴化人,中国微型文学创作研究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4年在《诗刊》发表诗歌处女作《夏天》,1987年发表小说处女作《发财之道》。体制内工作人员,从事行政工作近30年,其中,在市政府秘书岗位15年。现正重操旧笔,重拾文学梦,在文学创作道路上负重前行,以圆少年时代的作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