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忆河边少年事，缘何一去不回看……”老姜头望着大运河和淮河交界处浩渺的河水，口中喃喃有词。“哎，这老姜头又在这神神叨叨啥啊？”“谁知道呢，这老头怪着呢！早先黄河水决堤，清江浦这地界儿塞得凝滞不通，市里专家来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找不到万全的法子。”他说着，还吊人胃口地来了个大喘气，顿了顿才道“嘿，你瞅着，最后还是这老姜头啊，寻了明清的古法，将板工木槽加以改造才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啊，那这老头岂不是大功臣，怎么现在看来这么……”“不懂这老头啊，要给他升到市水利局去偏不肯，愣是守着清口枢纽潦倒了这么多年，唉……”两人摇了摇头，颀长的影子渐行渐远，在一襟淮水的映衬下，凝成了寂寥两点。

　　老姜头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啐了口“黄口小儿，无知无求”，说到这些个年轻人，老姜头就来气，他从不求少年人能知他心意、解他所求，可世人总爱自诩旁观者清而后妄自揣测，少年不识人间事，如此尤甚。一想到市里又派了个名校出身、精修水利的小雏儿说要来辅助他，老姜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周淮安是河海大学水利工程的高材生，土生土长的淮扬人，他爸是淮安的，他妈是扬州的，虽他妈出生在十里春风照旧年的扬州，身上多多少少还留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广陵清才的影子，也抵不过他爸对淮安一股赤诚无畏的热爱，并在周淮安的名字上得到了充分展现。周父对自己的起名天赋颇为自得，“儿子，你看看咱家这个姓，周，多好，还有淮安这个名，多气派。教旁人一看就知道你和咱伟大的周总理是一地儿生的。”周淮安对此不置可否，父亲异常深厚的乡土之情，他如今看来，总还理解的不那么透彻。

　　初见老姜头时，周淮安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熟悉，他暂且不去深究，只规规矩矩行了礼“姜老，我是周淮安。”说完便敛眉息目、垂手在侧，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倒整得老姜头不好说些什么了，嗯啊吱唔了两声，甩手走了。老姜头和周淮安泾渭分明、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五月的春梢。淮水河畔的绿荫连缀到了云天，舞低杨柳醉了楼心月，周淮安在这撩人的春光里静心研读水文巨著，独有一番风味。六月，黄河决了口，穿过京杭大运河夺河入道，白浪里翻滚着汹涌的黄沙，肆虐在江南的生灵间，那些鲜妍的花儿柳儿失了颜色，深重的黄土压垮着最后的娇俏。贯通南北千年的京杭大运河中断成了不同的分流，千年的灵脉，四分五裂。

　　老姜头在运河旁坐了三天三夜，看着黄河水长驱直入，运河内敛深沉，终究敌不过一往无前的骁勇。他年少时有法子通水开渠，如今遍觅古今，却再也找不出应对。岁月累人，白发翁不如少年郎。迢迢遥遥、绵延千年的京杭大运河，至此分道而流。淮扬一带分流的运河，称为里运河，老姜头看着分段的运河，像是看见了自己兀促的一生，他递了辞呈，仍是独自一人，守在黄河故道处，执拗地守着一些旁人堪不透的情怀。于是，周淮安接手老姜头，成了负责人。运河分段，已无相连可能，周淮安感到可惜，却也无能为力，他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运河分段，通航的功能逐渐削弱，可似乎，仍有更深沉的东西值得挖掘。周淮安想起老姜头，想起他身上陌生的熟悉感，想起他和大运河牵连的一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里运河，从北至南，是淮安和扬州，是他父母的家，是他的……家，运河水源不竭、文脉浩长，他的根，不断，那些更为深沉的事物，就是运河几千年都剪不断的人文历史，它滋养着华夏南北的儿郎。周淮安恍然大悟：运河之魂，在于百姓，人懂了，河就永在。他向市里申请做里运河文化展览，把运河精神扎根到淮扬每一代人心中。2013年，淮安市委市政府开始投建里运河文化长廊，2014年3月，里运河文化长廊正式成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2014年6月，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宣布，中国大运河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周淮安又见到了老姜头，在大运河文化广场。老头这些年愈发消瘦，可灰寂浑浊的眼里竟还有惊人的光亮，显得精神矍铄。他看着周淮安：“我从前瞧不上年轻人，听风是雨的性子，如今倒还是得高看一眼你这个小年轻。”周淮安笑了，他还是很安静，可更显从容，“姜老，我懂你，运河就是你的命。现在，运河也是我的根。”姜老头又哼哼两声“我老啦，运河，淮安，靠的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周淮安注视着老头浑浊却坚定的眼：“您不会老，我也不会老，因为这运河边，总有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和岁时喜乐。我们终将老去，可我们就是流淌绵延的运河，河边也永不缺慷慨的少年。”他们鬓边掠过春城飞花，今天的天气风和日丽，运河漾起浅浅清波，岸上，是喧嚣繁华的人间安宁。运河虽不敌黄河凶猛，却百折不挠，以另一种方式，温柔而包容地滋养淮扬两界，上善若水，以柔克刚。（注：黄河水决口影响航道发生在1855年，1901年运河漕运功能停止。本篇小说服务于情节需要，修改了这两件事的时间，推到了当代，只是服务情节需要，不具备参考意义。）

原标题：征文荐读丨河边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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