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左右,富贵家相连……盐官船积盐,或三四船、或四五船,双结续编,不绝数十里,相随而行。乍见难记,甚为大奇。
唐末,日本遣唐高僧圆仁从如皋入关,途经大运河分支运盐河,西赴扬州,目睹运盐的繁荣景象,录此日记。这条闻名海外的运盐河,为西汉吴王刘濞开凿,始于扬州,终于如皋。古时如皋临海,煮海为盐,李白诗中皎白如雪的吴盐,先经运盐河,后续大运河,从如皋外销,风靡四海。我的故乡如皋,因水而兴,因盐而富。
运河的大气,融入泮水的清气,雅聚集贤桥下,滋长出千年文脉。集贤里,今称冒家巷,老宅古巷、状元进士,乃至一砖一瓦、一阶一门,皆为运河烟水所氤氲。在北宋大儒帝师、理学先驱胡瑗的启迪下,宋代王氏,明代冒氏、李氏,清代戴氏、沙氏,纷纷以学兴家,以教兴邦,可谓经学绵绵,弦歌济济,甲第重重。北宋状元王俊乂,进士王惟熙、王观、王觌等,天启崇祯五才子之一李之椿,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辟疆,左都御史戴联奎,近代古文学家冒广生……无不卜居集贤里,契合志中所载:“金龟压钮,代产伟人。”
如今的集贤里建筑群,只余西侧半壁。幸运的是,东侧首座府邸正是明清建筑群——曾走出“一门七进士”的王学士宅。灰砖灰瓦,磨痕苍然;黄门黄板,裂痕隐然;青踏青跺,踩痕了然。苍老的板门上贴有古朴的手泽“经传家学,里有名贤”。这副妙联,为如皋实业家、教育家沙元炳所作所书,以胡瑗、王观师徒为引子,引出如皋人尊师重教的文风。正如清华大学建筑专家孙诗萌女士所言,“崇文重教”是集贤里古建筑群的精魂所在。
胡瑗有着博大的育人情怀,家畔运河,乡边长江,无不是他的泱泱大道。他从此启航,北上开封、南下苏州诸地,创建“分斋教学法”,弘扬教育,客葬湖州,终成一代帝师。王家有着浓郁的故乡情结,门前的运盐河清澈如许,使人想起王观为送别友人返乡写下的佳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王家的状元进士们,无不经运河长江而回,荣归故里。胡子的治学,王观的诗词,其千秋功业、锦绣诗情,随滔滔运河,万古恒新。
暂别王宅,沿巷北行,推门而入,我身处元镇南王后裔门厅,俗称鞑子府,一座运盐河边不可移动的蒙古包——八字形的屋脊、二字形的梁柱,其间分布着3顶蒙古帽样式的栌斗,屋顶的梁柱中夹着排列有序的目字形黑砖。元末明初,镇南王族裔拒绝辅佐张士诚,蛰居如皋东陈,更名冒姓,累世为官,成为明代如皋第一大望族。冒氏崛起,得益于诗书传家,也得益于运盐河。冒辟疆父亲冒致中,曾任两淮盐运司丞,分巡丰利盐场。运盐河的繁荣,为冒家积下储蓄。冒辟疆知书达礼,反清复明,救济灾民,耗尽家财,家族从此衰败。
有清一代,如皋戴氏兴起,闻名集贤里。相传戴府鼎盛时,里里外外共有11道大门。我穿过鞑子府,过道尽头矗立着唯一存世的第二道大门。久无人居客访,常有风吹雨打,门前早已荒凉。一簇簇绿萝,盖满屋顶,一根根黄丝,垂檐而下。一面石鼓,取材鸡血竹叶玉石,看外表,鼓为圆形,嵌于舟形墩上,预示着家人财富如水;看内体,叶为条状,缀在圆体鼓中,寓意着君子操守如竹。富裕是一种气色,书香是一种气质,都点缀在这森森门窗上,庋藏在这深深庭院中。
从戴府走出的戴联奎,青年时期就已考中解元、进士,开启仕门,终与宋胡瑗、明孙应鳌、清沈岐,并称“如皋四帝师”。戴联奎熟稔望族盐商的兴衰史,对于富人文化的糟粕,多有反思。他深恶痛绝奢靡生活,高中进士,入宫办差,面见圣上,父亲叮嘱他重制一件新袍。他婉言相拒。戴联奎的崇俭养德,像一根破折号,延伸了崇文重教的内涵。
作别戴府,我原路返回,又望“经学传家”,见字生情,不禁忖思。清末,盐业式微,沙元炳出资出人,力助张謇,借助运盐河道,兴办大生纱厂、广生油厂、大达轮船公司,恢复了运盐河上的勃勃生机。两人盈利,无不用于兴建维护通如两地师范学堂等公益事业,加速地方近代化转型,如皋赢得“中国第一大县”的美名。
听!“湉湉泮水,巍巍学宫,我校位其东;经义治事,安定遗风,体用贵兼通……”,集贤桥边的如皋师范学子们,正在吟唱沙翁作词的校歌。弦歌不辍,诗骚不绝,古运河畔,喜见华章日新。(彭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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