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这条贯通南北的水上动脉,推动了无数商贸流通与文化交融。同时,也与清代文学巨匠曹雪芹家族四代人的命运紧密相连。大运河见证了曹家的兴衰,见证了曹雪芹从前半生的锦衣玉食,到后半生的困顿潦倒。那么,为何说大运河的流转与曹府的沉浮相互交织?大运河又是如何在曹雪芹的成长与创作中留下烙印的呢?
这要从曹雪芹的先辈说起。曹家祖上是明朝辽东武将,在明亡清兴的战争中被俘,辗转被分配到多尔衮手下,随军征战时受到多尔衮的重用,不断升迁。多尔衮死后,正白旗收归顺治皇帝亲领,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因此成为皇帝的御前侍卫。曹玺的妻子孙氏,则被选为皇三子玄烨——未来的康熙皇帝——的乳娘,康熙继位后仍感念孙氏,称她为“吾家老人”。
曹家自此成为康熙皇帝的亲信,身份也由“包衣下贱”跃升为“从龙勋旧”,曹家有了可依赖的“天恩祖德”,此后几代人与纵贯南北的大运河结下不解之缘。
曹家兴盛离不开大运河。康熙登基的第二年,为酬报乳母孙氏的抚育之恩,便派遣曹玺出任江宁织造,织造官署设在江宁(今南京市)。此后曹家祖孙三代四人(曹玺、曹寅、曹颙、曹頫)相继担任江宁织造,在南京为核心的江南地区生活了六十多年,家族显赫一时。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苗怀明在“中国大运河文化讲堂”上曾详细描述曹家与大运河的关系。他认为,曹家通过大运河向皇家输送绸缎衣饰以及江南地区的珍稀特产。对曹家来说,运河是一条工作通道,也是维持与皇家关系的重要纽带。曹家充当皇帝的耳目,收集大运河沿岸的各位南方大员的信息及江南地区的各种情报,直接向皇帝呈送密折,密折中有天气问题、粮食问题、官风民情问题等等,如康熙三十七年的“寅奏请圣安并报江南多雨摺”,康熙四十七年“江宁织造曹寅奏报自兖至宁一路闻见事宜摺”等等,这些都作为康熙皇帝颁布谕令,采取措施的重要依据。
此外,曹家兼任两淮盐政。盐课是清王朝重要的经济来源,而在全国各大盐场中,两淮又最为重要,约占全国盐税的50%左右。大运河作为南北交通大动脉,是淮盐运销的必经之道。由此看来,曹家在这条河流上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和显赫的权势。
2024年10月15日,苗怀明教授在中国大运河文化讲堂讲述曹家与大运河的故事
借助皇权兴起的曹家,也因为皇帝的变换而衰败。曹家在曹雪芹爷爷曹寅这一代达到顶峰,康熙皇帝六次沿大运河南巡,曹寅接驾四次,虽荣耀至极,却也因开销太大,留下了巨额亏空,为曹家种下了衰败的祸根。
《红楼梦》第十六回中,赵嬷嬷也提到甄家为了接驾而耗费巨资的情况:“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书中赵嬷嬷说江南甄家接驾花钱的情况,其实说的就是曹家接驾花钱的情况。
康熙念在旧情,谆谆告诫曹家,几次在曹寅的奏折上留下朱批,其中一次连用四个“小心”,可见康熙对曹寅的关心庇护之情:“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尽管康熙清楚曹家巨额亏空的缘由,设法帮着填补,却终究回天乏力。伴随着康熙驾崩,曹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与此同时,继位的雍正皇帝也将曹家视作眼中钉。康熙四十七年,康熙下令废默太子胤礽,决不再立嗣位人,有敢妄图者定予严惩。著名红学专家周汝昌在《曹雪芹家为何成了雍正的眼中钉》一文中认为,雍正登基后“深知曹家是太子一‘党’,皇家一切内幕机密,他们了如指掌,怕一旦泄露了他的‘天机’,所以必须找个借口‘治’他们。”
雍正上台的时候,国库空虚,官场腐败,所以便开始雷厉风行地整顿吏治、治理财政。雍正命曹家三年内将亏空还完。此前曹寅和曹颙相继离世,由曹寅的侄子曹頫继任江宁织造。但曹頫才能有限,政绩不佳。不但未能填完亏空,反而“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两淮巡盐御史噶尔泰曾在呈给雍正的密折中写道:“访得曹頫年少无才,遇事畏缩,织造事务交与管家丁汉臣料理,臣在京也见过数次,人亦平常”。
雍正二年,在江南蝗灾严重之际,曹頫却在奏折中说“蝗蝻僵灭大半”,“人心慰悦,太平无事”,这种欺上压下、粉饰太平的话,受到雍正的严辞斥责。到了雍正四年,曹頫负责督造的段匹质量粗糙轻薄,给雍正穿的石青缎褂落色,被罚掉一年的俸禄。短短几年的时间,曹頫任上发生的一次又一次的事故,导致了雍正对他越来越不满和失望。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曹頫骚扰驿站一事。公元1727年,曹頫督运段匹进京,路过山东长清县等地勒索费用,骚扰驿站,雍正龙颜大怒,在御旨中写道:“朕屡降谕旨,不许钦差官员、人役骚扰驿处。今三处织造差人进京,俱于勘合之外,多加夫马,苛索繁费,苦累驿站,甚属可恶!”于是新账旧账一起算,雍正下旨将曹家抄家,留驻江南六十余年的曹家从此败落。
曹雪芹恰好赶上了曹家这个诗礼簪缨之族的末世时光。曹雪芹出生在南京,在这儿度过了他“锦衣纨绔之时,饮甘餍肥之日”的童年,一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生活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红楼梦》中所写贾宝玉“每日只和姊妹丫鬟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或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的情境,也许就是曹雪芹少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曹家获罪败落时,曹雪芹已是十二三岁,不得不告别“秦淮风月”之地的“繁华锦绣”之乡的生活,跟随家人顺着他高祖来时的路——沿大运河从南京又回到他的老家北京。从一个贵族公子哥儿变成一个落魄文人,大运河见证了曹雪芹身份、生活、心态的巨大反差。
纵观曹雪芹的一生,其生活范围主要在南京和北京。南京是南方重要的运河城市,北京则位于大运河的北端。运河城市的人、事、物,以及曹家那时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生活,都让曹雪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于是曹雪芹把他的所见、所闻、所感都写进了惊世巨著《红楼梦》里。
两百多年来,红学界和历史学家们对于曹雪芹和《红楼梦》的争议从未停息。比如,他的父亲是曹颙还是曹頫;阔别故园三十载的他是否又回到江南重游……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唯一没有争议的,就是曹雪芹本人及其家族与大运河的关联。(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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