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沧州段穿城而过 (河北日报资料片)
一江清水通南北,千载运河焕新颜。2022年4月28日,京杭大运河全域通水,这是一个世纪以来首次全线通水。大运河迎来了发展的春天!
又是人间四月天,中国大运河苏醒过来。
2500多年来,她从一隅发轫,绵延扩展,几经兴废转折,最终成为打通中国版图纬度的南北动脉。中国历史上,她和雄姿巍峨的长城都被誉为世界人工奇迹。
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尔多哈举行的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大运河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46个世界遗产项目。河北段大运河的沧州—衡水—德州段、谢家坝和华家口夯土险工“两点一段”被列入其中。“运河三老”之一、著名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曾如此评价她:“河北段大运河遗址线路清晰,体系完整,拥有较为完整的人工河道和堤防体系,代表了我国北方大运河遗产的特色,是我国大运河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文化遗产。”
千载运河,生生不息。如今,她正从历史深处走来。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大运河文化,努力推进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是历史的重托,是时代的呼唤,也是庄严的使命。
水映史册,运河如脉贯南北
运河微澜,春风十里。
走过泥土的芬芳,走过桃花的妩媚,走过田野的寥廓,一座桥出现在前方——香河高庄村杨洼闸大桥。立于桥心,迎着河风,极目远眺。北运河,自上游祖国的心脏北京涌出,穿过零点界碑,润泽燕赵大地。
人类历史上,“高筑墙”相对简单,“善治水”极其不易。从渔猎到治水,从疏浚到驯导,从逐水而索到沿河而居,从被动治理到主动利用……整个人类发展史,就是一部与水相处的曲折历史。
翻开卷册,中国历史上,关于运河修筑的最早传说之一,是在春秋时期——
楚庄王时期,孙叔敖在今湖北云梦泽畔开凿人工运河。然而,历史所广泛承认的,则是约100年后,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连接长江与淮河。
战国初期,魏国魏惠王指挥开凿连接黄河与淮河的鸿沟水系,开启中华水运时代的浩瀚先声。此后,秦国修建连接岭南地区的灵渠,开凿灌溉关中地区的郑国渠;汉朝开凿漕渠连接黄河与渭水;东汉末年,曹操指挥修建白沟、平虏渠等人工运河……期间尽管战乱不断,但水运工程一直在源源不断修建。
公元7世纪初,为了连通南方经济中心和满足军事需要,再次实现大一统,大隋在统一规划、建设和管理下,经过隋文帝和隋炀帝两代人努力,先后开凿广通渠、山阳渎、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将前一时期的各条地方性运河连接起来,构建起一条以洛阳为中心,北抵涿郡(今北京),南至余杭(今杭州)的大运河,实现了中国大运河的第一次全线贯通,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隋唐大运河”。
公元13世纪后期,中国的政治中心迁移到北京,忽必烈组织开凿会通河、通惠河等河道,将大运河改造为沟通北京与江南地区的内陆运输水道,形成中国大运河的第二次南北大沟通,后人称之为“京杭大运河”。之后,明清两朝维系了大运河的这一基本格局,并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维护与修缮。
今之中国大运河,实际包括隋唐大运河、京杭大运河和浙东运河三部分,全长3200公里,其中主线长度约2670公里,跨越地球10多个纬度,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其中,530公里的河北段融汇古今,涵盖隋唐大运河和京杭大运河两部分,上连京津、下接鲁豫,流经廊坊、沧州、衡水、邢台、邯郸及雄安新区等地21个县(市、区),是中国大运河中最具北方特色的文化瑰宝。
清风吹拂,自杨洼闸大桥望去,一条玉带蜿蜒,携带清风,徐徐进入河北,继而翩然远去,流入天津境内。南运河则迤逦北上,经九宣闸流入天津,与北运河在三岔口相会,汇入海河。
从地理水系来说,河北境内大运河分属于海河水系的北运河系和漳卫南运河系,包括北运河、南运河、卫运河、卫河及永济渠遗址。具体而言,北运河流经廊坊香河,卫运河和南运河先后流经邯郸馆陶,邢台临西、清河,衡水故城、景县、阜城,沧州吴桥、东光、泊头、南皮、沧县、沧州市区、青县。南端的卫河则是自西南进入邯郸,依次流经魏县、大名、馆陶。
从历史进程来说,河北境内大运河肇始于东汉末年——
建安八年(203年),曹操北征邺城(今临漳)。翌年,兴建“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的白沟水运工程。这些工程使淇水(今之清河)脱离黄河,又使白沟从淇水获得较丰水量,以利通航。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组织开渠引漳过邺入白沟,转通黄河,渠名为“利漕渠”。随后,又将滹沱、泒水联通,是为“平虏渠”,再从泃河口凿通潞河,是为“泉州渠”,首次使黄河以北的运河与河南诸河相通。
隋大业四年(608年)春,“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永济渠,是今河北大运河基础河段。元代运河裁弯取直,京杭大运河正式形成。此后,历代均进行疏浚、整治,至新中国建立初期,仍具有较强通航能力。后因修建水库,引走水源,水量枯缺,致使航运衰退。然而,这条曾滋养万物的母亲河,始终不曾远去。
作为一条“活着的”遗产走廊,目前,河北段基本上保持了明清风貌,云集了古码头、古炮台、古碑刻等遗址。共发现文物遗存325处,其中确定大运河文物遗存点56处,与运河有直接关系的文化遗存120处,与运河有间接关系的文化遗存34处,分布在运河两岸的其他文化遗存171处。
千年运河,灿烂璀璨。
浪涌堤岸,历代水工斗碧波
运河之魂是什么?是水。那么,运河水如何才能长流不息?让我们一路向南,把目光投向南运河——
自公元13世纪末,元代大运河通过山东北上,不再绕道中原后,南运河便成为漕运在华北地区重要的交通干线。19世纪末20世纪初,漕运停止后,南运河仍可通航,直至20世纪70年代航运中断,而今则作为区域行洪排水河道。
南运河地势较高,有些河段高于两岸地面,全靠堤防约束。而堤防多弯曲易导致堤岸塌落,因而险段甚多。为此,南运河多采取夯土加固措施。这种险工段加固工程,以及河道工程中利用洪水冲淤、泥沙固堤等措施,均体现出我国古代“以堤治河、以河治河”的技术特点。
首先,为了解决水量变化较大给航运带来的困难,南运河在自然河道基础上,通过人工弯道,以蜿蜒曲流的河道形态对航道水面坡降作出调整,将河道纵比降减缓,降低流速,便于行船,满足了干流行洪的需要,有效地提高了通航质量。
“人工做弯”的智慧,被归纳为“三弯抵一闸”,体现了我国古代运河在工程规划方面的科学性智慧。然而,这并非一劳永逸,同时也带来阻碍水流、重点防洪等问题。那么,古人是如何破解这些难题呢?
运河堤坝“加固”“加高”是首选。“以堤治河”既简单实用,又充分考验着中国古代水利人的技术和良心。
在南运河沧州—衡水—德州段,为了保护河岸附近村镇,弯道附近河堤被不断加固加高。其中,南运河上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两座夯土坝——连镇谢家坝和华家口夯土险工,是目前大运河堤坝防洪设施的典型代表。
在这两个遗产点,古代神秘的“糯米灰浆”筑坝技术得到部分恢复。所谓“糯米灰浆”,发明于1500多年前,人们将糯米汤与标准砂浆混合,这种工艺比纯石灰浆强度更大,更具耐水性,被誉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技术创新之一。
谢家坝险工,全长218米,历史上多次决口。清末,当地一谢姓乡绅捐资,从南方购进万余斤糯米,用糯米浆与白灰、黄土按比例混合筑堤,此后再无决堤。2012年加固时,现代技术人员试验不下百次,最后在灰土里掺上糯米浆打成坯状,等坯晾干后补到坝体上,再用“糯米灰浆”填补缝隙。
华家口夯土险工,位于景县安陵镇华家口村南,水深流急,曾多次决口。1911年,景县知县王为仁,采取最底部原土层打木桩、毛石打垫层、垫层之上用灰土加糯米浆逐层夯筑的方式,主持修建了这一大坝。之后,华家口段再没有决堤。由于年代久远和河水的冲刷浸泡,后来坝体底部木桩糟朽,上世纪50年代坝体整体下沉,下部淤积,坝体暴露部分多处开裂,局部开始风化酥碱。2012年进行了坝体的整修加固。
除了两侧堤坝,还有分洪泄洪的减河。主要在于减水势,防止洪水满溢或决口,选址多位于易溃坝的低洼要害部位,充分体现了“因势利导”的自然思想。
南运河段有多条减河。开挖五百多年的兴济减河,于1880年竣工的马厂减河,开挖于1412年的四女寺减河……其中,捷地减河开挖于明弘治三年(1490年),全长96公里,到黄骅市岐口入渤海。捷地减河渠首分洪工程历经几次重大变化,其中一次在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乾隆皇帝顺运河下江南,到捷地观减河水闸,他主张拆去闸门,改为滚水坝。这样,待运河水位涨到一定高度,水从坝顶溢入减河,以减运河骤溢之患,可避免因减水过多而影响漕运,并免去人工启闸之劳。
1933年,捷地分洪设施被改建为8孔分洪闸,并引进安装德国生产的手摇电动两用启闭机设备。后来机器设备被废弃,但由于机器制作精良,仍能运行自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此地还能发电。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在大运河航运时期,围绕“水”,一代代中国人充分发挥智慧,修筑了沿河的减河、减坝等各种形态的水利工程,选址、设计、施工均具有非凡的科学性。目前,沧州段南运河部分段落仍保存了缕堤、遥堤及月堤的堤防形态,对研究运河水利和古代漕运,提供了丰富的实物例证。
调剂水量,调节航深,排泄沥涝,改良盐碱地,蓄水灌溉……大运河上拦河修建的水闸、枢纽等工程,同样令人惊叹不已。一路行来,分布于大运河河北段沿途的堤岸闸坝,有的已经成为遗址,有的仍然发挥着作用,这些古老的水利设施和自然的弯道一起,见证和凝聚着祖先的无穷智慧。
雨打舟楫,千古漕运谁堪护
漫步于大运河河堤之上,河道弯弯,林木郁郁葱葱,上千年的夯土堤坝依然坚固如昨。对于运河儿女来说,即使行走远方,浪迹天涯,却依旧对运河念念不忘。那是一种烙在骨子里的乡愁。
回顾大运河的历史,无论是曹操兴建白沟,还是隋代开凿永济渠,以及后世南北贯通、裁弯取直……其中,始终有两个关键词:漕运、航道。漕运作为重大国家事务,是古代中国这个农业国度顺利运行的基本保障之一。历史上,河北段大运河一直是漕运干线重要组成部分。而航道的顺畅,关键在于用一系列措施确保运河有序通畅。
水,最能见证一个民族的智慧。如果说“运河水工”,展现了我国古人千年来的高超技艺的话,那么围绕大运河而生的“漕运制度”则展示了管理层面的精细、有序,从而保证了大运河千百年的长流不息、村镇繁衍、百业兴旺。
这一套附着在运河上的制度体系之完备,至今犹能从运河两岸的地名中窥见一斑。
鲁家务,一座湮没在史料中的古代运河“水务所”,位于香河境内。水务所,顾名思义,经管水务工作的机构。据《香河县志》记载:元代京杭大运河全面开通后,曾在鲁家务村设立水务所一座,经管漕运水务、修筑堤坝、疏浚河道。该所属县衙工部管辖,役丁由百姓摊派,每丁执役两个月。后有鲁姓弟兄在此服役并定居,逐渐繁衍成村落,故称鲁家务。孙家务、宋家止务、姬家止务、西王家务……“务”,类似“屯”“庄”,却要丰富得多。“务”繁体字为“務”,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解释为:“从力。”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为:“務者,言其促疾於事也。”宋代,以“务”为名的地方管理机构开始出现,主要负责关卡税收。
比如店子务,原名“店宅务”,金代店宅务官员在此经管官房地基、征收官钱。王家务,元时为东围场,明时为贡地,供应粮食。再比如大青庄务,洪武年间,燕王扫北走水路时,在此铸造兵器。还有孙家止务,“止”乃“纸”的谐音,因运河交通便利,明清两代有人在此造纸为业,后繁衍成村。
元代贯通大运河后,河北段运河漕运进入兴盛期。明清两代,朝廷除了在中央机构设立管理运河的都水司,还在沿线设置相关机构,并细化其职责:有的负责商贸税收,有的负责疏浚修堤,有的负责维修建造船只……围绕大运河,构建起一整套完善且严格的管理运行体制,保证了运河长流不息、减灾富民、聚拢产业。
这一跨越多个朝代,且稳定延续的漕运制度,对古代中国的发展影响巨大。漕运系统,不仅促进和加强了中国东部区域的发展和繁荣,稳定了中国的政治经济格局,保证了国家统一和安全,而且对大一统观念的产生和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
自2017年以来,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先后拉开帷幕。在迎来新生的大运河畔,村民们常提到“河长”二字,尽管他们说不清其具体职能,但由于制定了规矩、落实到人,村民们都觉得身旁的运河也有了“主心骨儿”。
其实,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因为担任地方行政长官而兼任河长的官员不胜枚举。如治理岷江的李冰、拆除惠民河河障的包拯、治理黄河水患的于谦、整治镇江段运河的林则徐……现在,“河长制”使得治水工作常态化、制度化、专业化。自从全面推进河长制建设以来,河北段大运河形成自上而下、层层监管的四级管理组织体系,不仅河段管理成效初显,且河畅水清逐渐变为现实。
2021年我省制定《河北省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实施规划》,并编制配套实施方案,涵盖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生态环境保护修复、河道水系治理管护等领域,构建起“1+6+1”省级规划体系。今年3月30日,我省通过第一部关于大运河的专项法规《河北省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利用条例》,为加强运河文化遗产保护利用提供了法治保障。
“大船装的白粱米,小船装的青竹竿,大船能靠九江口,小船能靠河两岸……”行走在南运河上,一位上年纪的李姓河长,极有兴致地唱起了这首运河上的船歌。本色而质朴的歌声和话语,给人无尽的感怀和信念——
“运河是咱们的母亲河,得守护好这条河,给儿孙留下美好家园。”
“一棹沧浪云淡薄,数声欸乃月分明。”
运河畔,桃花流水。水声清冽如酒、诗歌留在心头。
犹记得,当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论证中国大运河时,曾留下极具分量的评语:
“它代表了人类的迁徙和流动,代表了多纬度的商品、思想、知识和价值的互惠和持续不断的交流,并代表了因此产生的文化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交流与互相滋养。”
南来北往,千帆过尽;波光云影,儿女情长。两千年来,运河沿岸留下灿烂的文化遗产,民俗、诗歌、戏曲、文学……这条贯穿自然和人力的人工河,以世所罕见的时空尺度流淌至今,成为“流动的文化”,成为奔流不息的历史瑰宝,滋养着沿岸城镇、乡村和升腾着炊烟袅袅的千家万户。
自然、和谐、多元、包容……河北段大运河,不仅体现着古老的中国智慧、蕴藏着中华文明价值,更在新时代鲜活绽放,成为可供全人类共同品读、共获启迪的人类文化遗产。
炊烟袅袅,运河城镇入梦来
“倘若生命中有一条河能陪伴终生,那便是人生一大幸运……但凡梦到家乡沧州,就少不了运河。”作家蒋子龙对家乡沧县的运河,始终一往情深。对于运河儿女来说,运河是烙在骨子里的乡愁。流水、垂柳、桑榆、渡口、码头……深埋的记忆迈开轻盈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那炊烟袅袅、如珍珠般的运河城镇。
一部沧州史,就是一部运河史。作为京杭大运河流经里程最长的地级市,沧州境内运河长215公里。从宋代最繁盛的“旧州城”至明代迁至“幞头城”,沧州城的变迁,转折点就在运河。元末明初,长芦镇依靠漕运,成为新的地区经济、政治、文化中心。《明史·地理志》载:洪武二年(1369年)五月,徙于长芦。长芦,初为土筑之城。天顺二年(1458年),“奏允创建砖城”,3年后动工,时叫“幞头城”。城区迁移后,真正意义上的沧州城开始崛起。
一座城的崛起,必然带动所属区域及周边城镇的发展。
现在吴桥县城所在地,叫桑园镇,原属山东德州。志书载,此地盛产桑蚕,丝织业为运河人家主要副业。明清时设水驿,清末又有铁路,水陆交通极便利,成为南北货物重要集散地。又如安陵镇,其城址位于今吴桥县安陵村东北、窑厂店村村南。《大清一统志》卷十六《河间府二·关隘》记载:“安陵镇,在景州东十七里,即故县也,明置巡司。”民国初年曾在附近设织布工厂。
大运河之恢弘,不单在于贯通内陆南北水系,更向东连接出海口,推动了沿河和内陆的商贸互通,乃至中外交流。
古代,“盐”为国之重要物资。黄骅,自古就是产盐区。西汉时,此地民间煮盐迅速兴起,且形成一定规模。后来,制盐列入官营。魏晋南北朝,当地盐业进一步发展。唐中叶,盐铁恢复专卖,海丰镇盐运繁忙,得名“通商镇”。
“万灶青烟皆煮海,一川白浪独乘风。”明代诗人瞿佑在诗中曾如此描述。近年来,海丰镇遗址考古发现建筑基址、煮盐炉灶和作坊、测试盐卤浓度的器物,鲜活地还原了历史上煮盐业的繁荣景象。还发现宋金元时期海运仓储遗址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窑口的精美瓷器。可以想见,当年这些艺术品通过四通八达的水路来到海丰镇,乘着猎猎海风,运往世界各国的盛况,揭示出河北段大运河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关系。
岁月深处,运河沿岸一座座村镇,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盛。
邢台境内郑口镇,位于故城东南,与山东武城以河为界。明代曾有郑姓大户在运河上设一渡口,时人皆称郑家渡口,后改为郑家口。因濒临运河,素得漕渔之利,清中期,郑家口已成为一个仅次于县城的大集镇。物阜民丰,有“小天津卫”之称。
出清河县城,西北方就是贝州城遗址。据史料载,北周时初置贝州,宋元祐六年重修后为县制。“贝州城当年富甲一方,有‘天下北库’的美誉。”当地人士介绍,贝州城因白沟运河而兴,城东是隋唐运河曾流经的位置。《资治通鉴》载,唐开元时,贝州存有“布三百余万匹,帛八十余万匹,钱三十余万缗,粮三十余万担”。
邯郸境内,馆陶与邺城,几乎同时因白沟航运而崛起,成为长达四百年的区域中心城市。隋文帝焚邺后,随着魏郡治所东移,大名利用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区位优势崛起,成为又一个运河通而城市兴的典型代表,繁盛千年。1401年河决漳卫,府城全部埋于地下,现存北宋大名府故城遗址主要是大街遗址和府城墙遗址两处。
古渡口和古码头,是大运河作为物流通道的显著标志,更是情感眺望台。河北段大运河上,曾分布着数不清的码头——南霞口码头、青县码头、流河码头、马厂码头、尖冢码头……繁忙的客商往来情景,早已消逝在时光里。
东光码头遗址,年代为北宋至民国。东光县所辖的连镇原名“连窝镇”,旧设有连窝水驿,清中叶是东光、吴桥、阜城、交河等县的粮棉油集散中心。农副土特产品船载车运,南销齐鲁、江南,北达京津、东北,各地客户纷纷于连镇设栈,经销贸易。1998年5月下旬,遗址内发现一条金代沉船,出土了大批珍贵文物。
“拉过来了呗,哎嘿嘿哟;蹬住了呗,哎嘿嘿哟……”在油坊镇油坊村,两位老人弯腰弓步,唱起了嘹亮的船工号子,向我们再现当年在河边拉纤的情景。自京杭大运河开通后,油坊码头便成为当地商品集散地,至晚清则有“清河县的小上海”之称……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邢台东八县进出货物还在油坊转运装卸。
一水如带,蜿蜒千里。古城、古镇、古村、古码头、古渡口……这些历史遗存,见证着古老的贸易往来,也讲述着“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气韵。
水动菱荷,民间文华香两岸
运河如带,村镇似珠。作为流动的文化,大运河承载的不仅是自然风光和运河儿女的悠悠乡愁,还有那滚滚碧波中,讲不尽、诉不完的丰厚民间文化遗产……古音、古曲、古谱等,是来自民间的古老技艺和智慧,更是一段段文化传奇。
“南苏杭,北胜芳。”走进廊坊胜芳古镇,自文昌阁俯瞰,东淀蒹葭苍苍,白鹭翩然。春秋始,胜芳就被水淀滋润。宋代,苏洵沿运河故道北上,将南方种植水稻、莲藕技术引入,使东淀水域呈现芦稻相映、菱荷飘香的美景。北运河的贯通,令胜芳更迅速地纳入京畿辐射范围,跻身于“直隶六大重镇”行列。
作为水陆码头,胜芳很早就得以和京津共同发展。然而,对于胜芳,真正的文化密码却是——“火”与“灯”。
胜芳灯会,繁盛于京杭大运河贯通后,已四百多年。“宫灯”雍容华贵,“鸭子灯”寓意吉祥,“金鱼灯”栩栩如生,“狮子灯”威风八面……不同文化风俗在此交融,形成正月十五灯会,还形成了以火崇拜为核心的“七十二道花会”。
水乡胜芳,何以产生对火的崇拜?走在古镇,发现人们谈得最多的不是“水火难容”,而是“水火相济”。人们在水上讨生活,与水共处、敬畏火的光明温暖,从而形成独特的水乡习俗。这种朴素的民俗信仰富含古老的哲思,在当地首批国家级非遗南音乐会中得到最本源的尊崇——逢年过节摆会,请火神、送火神,均由南音乐会吹奏乐曲,晚上其他各道会都散去,唯独南音乐会一直吹奏表演到子夜……
专家考证,以胜芳镇南音乐会为代表的冀中笙管乐班社,其传播途径是沿河道进行的,北运河是最主要的渠道。其乐曲带有鲜明的宫廷乐特色,《小龙舟》《太平》《琵琶令》等曲目,或庄严肃穆,或缥缈空灵,堪称古代传统音乐的“活化石”。
临西大运河畔,一座砖窑遗址闯入眼帘。明代,朱棣迁都北京,为兴建新都,朝廷多方征集建材。临西因出产优质“莲花土”,又有运河水运便利,遂被钦定为贡砖烧制地。鼎盛期,运河两岸炉窑有数百座。上世纪80年代初,临西运河岸边陈窑村发现一处窑址,出土城砖刻有“嘉靖十四年陈清”等字样。2008年,河北省文物局组织进行考古调查,发现明清贡砖窑址20座。
泥土与烈火的淬炼,考验着烧造技艺,但其根本在于水。而今,在陈窑村运河边,窑火再度点燃。临西贡砖烧制技艺市级非遗传承人说,临西靠近黄河古河道,沉淀形成“莲花土”。除了土质好,烧造工艺也十分讲究,传统古法手工技艺包括选土、碎土、澄泥、熟土、制坯、晾坯、验坯、装窑、焙烧、洇窑、出窑等18道工艺。
“通两京津要,夹河居者万余家”,这就是泊头。尽管明代才建镇,但依靠着水驿码头,泊头成为北方大运河沿岸少有的镇级城池,冶炼、印刷、制造、烧造等非常发达。其中,泊头铸造已有1300年历史,享有“中国铸造名城”之美誉。1987年,在泊头西部出土五代十国时的铁佛,成为泊头铸造史的有力佐证。清中期以后,南方雕版印刷业,通过运河传播并扎根泊头,至民国年间,出版印刷堂号达十几家之多。
大运河流淌不息,激发着创造灵感,更给戏曲、杂技等民间艺术提供了舞台。
吴桥境内,大运河绵延34公里。明清时期,运河漕运空前发达,码头村镇的繁荣给吴桥艺人杂技表演提供了便利。他们登上运河船,走南闯北,甚至远涉重洋,登上了世界杂坛殿堂,又将国外先进技艺带回中国,架起了东西方文化艺术交流的桥梁。薪火相传,中国杂技艺术之花香飘万里。而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已成为与摩纳哥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和巴黎“明日与未来”世界马戏节齐名的世界三大杂技赛场之一,已有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00多个节目参赛。
“寄语飞南归北雁,大河头尾是家川。”与运河村镇共生的民俗非遗,犹如珍珠散发的光彩:香河吹歌、景县铜胎画珐琅技艺、沧州木板大鼓、临西乱弹,以及八极拳、舞狮、夯歌……这些和运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老技艺、老行当、老手艺,是奔腾在运河人心灵河床上的精神洪流,滋润着一代代运河沿岸的儿女们踔厉前行。
笔墨传颂,运河风流诉不尽
走在永济渠畔,历史回响激荡星空。大运河贯通后,其浩瀚而广博的母性润泽功能逐渐凸显,反映在人文上,便是汇聚四方、包容兼蓄、孕育出新。
建安九年(204年)——河北境内大运河肇始之年。这是一个独特的历史节点。自此开启河北境内运河新篇,连接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水系,更蕴含政治意义上的漕运、军政、经济等内容。某种意义上,其自身演变兴废,就是中国社会生生不息的表现方式。
自这一刻起,秦汉文脉伴随运河开凿而跟随曹魏政权注入河北境内,并在此兼收并蓄发扬光大,形成了影响深远的建安文学,乃至建安风骨,深深地影响了此后中国人的审美和精神境界。
建安九年,曹操击败袁绍,以邺城为大本营,经略天下。在此,他修筑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广揽天下贤才。陈琳、王粲、应玚、刘桢、阮瑀等,跋山涉水来到邺城,形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学集团——邺下文人集团。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是曹操的名句。曹操诸子中最具才华的曹植,其文学起步期正在邺下,留下《白马篇》等篇什。曹丕创作的《燕歌行》,是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诗。他的《典论·论文》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文学专论,对于中国文学史具有开创性的贡献。
“曹操古直悲凉,曹丕便娟婉约,曹植文采气骨兼备”(袁行霈《中国文学史》),鲁迅也曾说,“曹丕的一个时代,可以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建安七子”与曹氏父子,共同掀起文人创作高潮。他们书写现实,歌唱理想,开拓题材,探索技巧,一改两汉铺张夸饰的赋风,转而关注社会现实,以其慷慨悲凉的情调、刚健疏朗的文风而彪炳史册。
运河之畔,邺下文坛,群星璀璨,风骨凛然。
“金凤台”遗址尚残存台阶,而北侧“铜雀台”,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三台建成后,曹操大宴群臣,作诗以赞。曹植《铜雀台赋》一挥而就,并祈愿“斯台之永固”。然而,很快,三台便毁于战火。但是,在这片废墟上,我们却又分明听到一个女子历经辗转、穿越战乱,在这里吟唱《胡笳十八拍》——“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女子叫蔡文姬,东汉末年文学家蔡邕之女,被曹操盛邀、从匈奴归汉。
不知道,这是不是运河畔首次响起带有异域风情和诉说的曲乐。随之而来的十六国和北朝,从漠北迅速崛起,继而席卷中原,纷纷定都邺城。四百多年间,“你方唱罢我登场”,邺城先后为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等朝都城,多民族文化在此直接交汇。2012年,邺城考古队在临漳县北吴庄发现佛造像埋藏坑,挖掘出土2895件东魏、北齐石造像及残件,是目前所知新中国成立以来出土最多的佛教造像埋葬坑。
水,见证了一个民族的坚韧不息。大一统的杨坚曾下令焚邺,但也正是在隋代,首次彻底贯通大运河——隋大业四年(608年)春,“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永济渠,是今天河北大运河的基础河段。
这一切,均为盛唐奠定了基础。大运河上,文人墨客往来如流——
王维写下《渡河到清河作》:“泛舟大河里,积水穷天涯。天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李白留下:“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青楼夹两岸,万室喧歌钟。天下称豪贵,游此每相逢。”王安石留下《永济道中寄诸舅弟》:“灯火匆匆出馆陶,回看永济日初高。”明代茶陵诗派李东阳写下:“片帆轻舸发沧州,野树离离散不收。两地伤心河上草,一灯残梦渚西楼。”王世贞写下《九日风阻郑家口》:“野戍秋高鼓角哀,萧萧木叶走黄埃。”查慎行也在此留下:“明月窥我船,我影在船窗。我起却望月,影落玻瓈江。”
1750年,康熙南巡经过河北段大运河时,欣然填词一阕:“大块风光,春畴一生,满目从容。桂棹初摇,牙樯始立,淑色烟笼。堤边对对宾鸿,村庄里,安平气融。乐志情深,读书意远,与古和同。”在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运河沿岸是神秘的,其诗文、故事、逸闻趣事等都跟大运河千丝万缕,一派乡野烂漫之气。
商贾云集,店铺栉比,数不清的酒馆、茶店红火热闹;身怀绝技的艺人、技艺精湛的厨师将南来北往的风物人情云集于此……大运河,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历史画廊,留下帝王将相的雄姿、诗人骚客的潇洒,还留下仁人志士的慷慨悲壮,更客观记录下运河两岸百姓的爱恨悲欢。
方志、笔记、小说、诗歌、技艺……运河的身影无处不在。流淌在各类文史作品中的点滴,构成了一个个“诗史互证”的循环,记录下河北段运河的空间变化、历史沿革、人口聚散、商业兴衰和文化变迁。围绕运河诞生的创作,无论是纤夫,还是挑夫,抑或是船工,这些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鲜活生命,都深深地诠释了生生不息、不懈奋斗的运河精神,成为大运河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
水运映国运,文脉传千古。大运河,从古流来,也必将流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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